今天，三年未见的朋友来从南方回来特意来家里，高兴之余，刻意好好招待了一番。



招待的同时，顺便叙叙旧。觥筹交错，转眼间，一瓶六年西凤已下肚。之后与朋友聊天许久，谈及各自往事以及未来打算，相谈甚欢。



朋友走的时候，很是不舍。可是悲欢离合这些东西，我个人还是看得透的，挽留一番，，朋友执意离去，只好把他送到公交站牌那里。



朋友上了公交车，我依旧没有离去，站在那里看着车里的他，一直目送其离去。



是的，目送。这是我最先想到的词。



后来回来之后，我刻意上网查了“目送”一词的含义。“用目光送别离去的人或物”，这是百度里给出的答案与解析。



可是从我看来，“目送”是包含着感情的。或许是不舍，或许是痛苦，或许是爱。



其实人的一生，不就是在无数次的目送之中走过吗？不置可否，有你目送着别人，可是更多的，则是别人目送着你。



目送，就代表着不舍；目送，就代表着离开。因为代表不舍，也就代表着浓浓的感情；因为代表离开，所以也就代表着希望——重聚的希望。所以人们常说的那一句“再见”，并非离别，而是一种承诺。



可是这样的承诺，无疑是让人伤感的。



这种目送之中所代表的希望，很多时候又是那样的渺小。很多人，很多事，本不该放弃，可是心中想的，便是明日重聚的希望。以为明日还可以放弃今日的拥有，便暂时的放手了，可是殊不知等到明日，已是物是人非。那时候才知道，我们昨天的一种错过，已经永远的成为了一种过错。于是这种过错性的错过，我们一生都在承受。



我总是在目送之中生活。有人说所谓生活，便是“生下来，活下去”，所以延伸一下，我也在目送之中生下来、活下去。



很小的时候，小到刚刚出生那会儿，我的降生给了家庭无数的欢乐。在我出生的那一瞬间，全家人的目光注视着我——对，注视！并非目送，但是它却和目送有一点相同点——感情。这种感情就是爱。



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尊宠，虽然我并不知道自己以后将会如何；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别人的目光，虽然我还看不见别人的脸庞。看不见别人注视我的眼睛；这也是我第一次感受到这个世界上的爱，虽然在那一刻，我并不知道爱是什么，什么是爱。



别人看向我的眼光，不全是目送，可是渐渐长大，我却发现自己已经学会独自面对一切。比如说生存，比如说独立，比如说。。。目送。



可是我认为的生命中的第一次目送，竟让我感受到了生命的脆弱。



2011年的那个冬天，我在西安太华路上班。因为外婆和爷爷的病重，我必须回家。所以我请了一个星期的假。



在回家之前的那一晚上，我是照例和以往一样——睡不着的。说到这一点，其实我自己也不明白是为什么，总之在回家之前的头一天晚上，总是睡不着的。2011年，独自在外第三年，三年来，每一次回家都是那样。可能是由于激动吧？



于是那一天晚上，我与三个朋友相约去了一家网吧，决定去玩一个通宵，在第二天回家的车上睡上两个小时。



一整夜，我们四人说说笑笑，边看电视边聊天，一直聊到深夜，可能是真的累了，到了四点半左右的时候，我是真的一点都撑不住了，于是迷迷糊糊的听着歌，就趴在电脑前睡着了。



 



 



 



睡梦中，我梦见外婆了，梦见外婆在自家门前对面的那个小山包上坐着，坐在一把椅子上。穿的是她那一件最漂亮的暗红色呢子上衣。背后是即将落下去的夕阳，那一层金黄金黄的余晖洒在外婆身上，伴随着外婆淡淡的笑脸很好看。那一刻，我看见的是记忆中外婆最漂亮的一次。



“外婆？”我有些许诧异，“您怎么坐在这里？这么冷的天，回家吧，您在这里容易着凉。”一边说一边向外婆走去，心里还想着，外婆本来就生着病，要赶紧扶外婆回家里，那一刻心里甚至还有些埋怨舅舅：“这么冷的天，怎么就让外婆一个人出来了？”



“盼啊，来，来帮帮外婆，”外婆一边向我伸出手来一边作势就要站起来，“外婆是自己来的，不关你舅舅的事，外婆啊，就是看下午的太阳很暖和，就自己出来晒晒。”



我终于拉到外婆的手，把外婆搀扶起来。本不怎么冷的天，相反，没有刮风，淡淡的阳光晒着确实有几分暖意。外婆穿的也很厚，可是手，却是冰冰凉的。



“盼啊，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啊？呵呵，还是你小子聪明！”外婆一边慢悠悠的走，一边跟我说话，还笑着戳了一下我的头，“前儿个啊，我还是来这里，可是你那傻舅舅啊，就楞找了我半个小时，呵呵！你说他笨不笨？”



舅舅？我想起来了，外婆是最疼舅舅的，也就只有舅舅一个儿子，一直到现在还没成家，这可是外婆的一块心病。。。。。。心中有些心疼外婆，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只好慢慢的搀着外婆往回走，



“唉。。。你那傻舅舅啊，做事情总是那么火急火燎的，脾气又不好，那牛脾气一上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这可要不得啊，啊？盼啊，你说呢？”提及舅舅，外婆就不免操心和唠叨一番，外婆看向我，我却不知道怎么回答外婆，有些话外婆说出来合适，可是我，该怎么开口去评判自己的舅舅？



“唉，，，你个傻小子，”外婆看我不答腔，又边走边说，“你可千万不要像你舅舅那脾气啊听见没？你舅舅脾气是差了点，可是对你们这几个，还是不错的。”



这些，我都明白，舅舅对我们表兄弟姐妹几个，一直都很不错。



“本身做事情也都很好，很认真，”外婆一直絮絮叨叨的讲着话，我就跟在外婆后面小心搀扶着她慢慢走着，“哎？”外婆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回过头看着刚才坐的地方，“刚才咱婆孙俩走了，那椅子还没拿呢。你快去拿去，快去。”



我慢慢松开外婆的手，外婆的手实在有些凉了，“我要赶快去拿椅子，然后赶紧送外婆回家。”我心里还在这样想着，“外婆你就在这里等我一下啊，我马上就去拿，马上就回来了。”



看着外婆点了点头，我转过身快速跑向刚才的地方，等拿着椅子回来的时候，哪里还有外婆的影子？我左右看了看，不见人影，前面是直路，外婆也走不了这么快啊。



“外婆。。。。。。外婆？”我一边向前跑着一边呼喊，可仍旧，看不见外婆的身影。



突然脚下滑到，眼看就要摔倒在那个大石头上，突然心里一紧，原来是一场梦。



 



 



 



“怎么，想家了啊？还叫外婆呢？呵呵！”朋友还在看电视，对我调侃。



我尴尬的笑了笑，没在说话。等稍微清醒一点的时候，我抬起头看了看眼前的电脑：6:05分。耳机里还在播放着周杰伦的那首《外婆》。



怎么回事儿，以前上通宵从来都是不瞌睡的，今天怎么。。。。。。



我摇了摇头，起身去洗了一把脸，让自己稍微清醒一下，回来又无聊的翻看了一会儿网页，7:00就下机了。



刚走出网吧门口，电话就打来了，是妈妈的。



外婆走了。是在5、6点多。



我想起了那个梦，想了想那个时间，正是我睡觉的那一会儿。



顿时，我蹲在地上掩面哭泣，泣不成声。我也是现在才想明白，为什么梦里外婆的手，是那么的凉。虽然太阳照的人很温暖，虽然外婆穿的很厚。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去的，一路上我都在想外婆。想起外婆以前为了阻止我和表哥打架伤透了脑袋；想起外婆为了防止我和表哥偷吃那本就不多的果子；想起外婆老远从家里去到我家的样子。。。。。。



总之我所有记得的关于外婆的，我都尽可能的回想起来。



外婆一生都是一个很节俭的人，因为家庭条件的关系，在外婆的心里，钱，能攒下一个，那便是一个。



可是正是因为节俭，所以外婆一辈子吃了别人几辈子不曾吃的苦。那满山的红樱桃，象征着丰收，象征着那一年的风调雨顺！可是同样，也代表着外婆这一年的苦日子从今天开始。



为了能多攒些钱，外婆可以挑上一挑子樱桃走好几里的山路去县城卖掉。一年四季下来的所有瓜果，包括外婆自家种的蒜苗、菠菜、香菜。西红柿、黄瓜、花生、柿饼等等，外婆都会给自己家里留够吃的，然后挑到集市上去卖掉。



自我记事那么多年，年年如此亦复如是。



可是那么多吃的，不管夏天的太阳再怎么毒辣，温度再怎么高，外婆从来没有在街上掏一分钱去买一碗饭吃，甚至一个五毛钱的冰棍，一瓶一块钱的水。



可是外婆就这么走了，就这么突然地走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好人总是得不到好报？外婆一生从不无故与人争口舌是非，也从不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可是最后，还是没能躲得过病魔的魔爪。



坐在车上，我缩在一个角落轻轻地抽泣。



到了县城之后，我给家里打了电话。无奈，也因为爷爷的病重没人可以来县城接我，我只好先把外婆的事情放一放，徒步十几里路赶回家里。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10点多了。



赶回家里之后才发现，家里已是人满为患。因为爷爷病重，必须有人时时守在爷爷身边。



当我见到爷爷时，我震撼了：这还是我记忆中的爷爷吗？哪一张精神矍铄的脸庞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皱纹横生的、只剩下皮包骨头的脸；嘴里的牙齿也早因为病魔的侵扰而腐蚀。



不自觉的泪流满面，坐在床前，我喊着爷爷，可是爷爷已经不再认识我。可怜的爷爷只会是不是的“哦”、“哦”一生，姑姑在旁边泪流满面，



“盼，你快喊爷爷啊，爷爷一直在等你呢。”姑姑的话开始哽咽，也已经泣不成声，我喊着爷爷。爷爷却认不出我，只能看着我时不时的“哦”一声，姑姑又转向爷爷：“爸，爸，你快看看盼啊，他回来了，你看看他啊，他回来了。。。。爸，你看看盼，他回来了啊，，，呜呜。。。。。。呜呜。。。爸，你看看。。。。”



好不容易，爷爷终于转过头，“啊，盼回来啊。”



爷爷的话语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富有感情，而是那么的直白，可是我仍旧认为那是爷爷的呼唤，我紧握着爷爷的手，“爷爷，我回来了，我回来了。。。泪水滴在爷爷的手上，爷爷也看在眼里。



姑姑告诉叔叔，也像是在告诉我，告诉“爸昨天一直在喊着盼啊、盼啊的，我就告诉爸，你等着盼，你等着盼，盼马上就回来了，然后爸就说哦，我等着，我等盼着。。。可怜今天盼回来了，爸。。。爸却不认识了。”



姑姑的话语像鞭子一样抽打在我身上，也像刀一样的刺痛在我的心上。我就这样拉着爷爷的手，看着爷爷不停的在哭泣，泪水顺着我的脸滴在爷爷手上，那一瞬间，爷爷是看着我的，我感觉爷爷的手想动，于是我就把爷爷的手放在我的脸上，让他抚摸着我，爷爷就用那早已干枯的消瘦的手指轻轻擦了擦我的眼睛，那一瞬间，我的泪如同决堤之水奔腾而出。。。。。。



而旁边叔叔、姑姑他们，也早已泪流满面。。。



由于时间关系，我抓紧吃了饭，跟姑姑他们说了一声，便又赶向外婆家。



走之前，我特意去看了爷爷。我的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放佛现在面对的，将是我以后再也不能面对的。



走在路上，我就想起姑姑的话，又一次不自觉的泪流满面，是啊，爷爷一直在等我，可是关于外婆的那个梦，又说明了什么了？



走到外婆家之后，进门便看见了外婆的遗体以及跪在旁边的妈妈和大姨。



进门便是蒲团，不知道什么时候，泪水已经让我看不见眼前的路，让我不辨事物，可是那一刻，我又是那么的想看见外婆的脸。



我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干什么，就只有跪在蒲团上想着关于外婆的那个梦，关于外婆给我说的那些话。。。。。。



一边想着那个梦，一边烧着纸钱给外婆，一边哭泣，泣不成声，直到哭的跪不直身，哭到没有办法再给外婆烧纸钱。。。。。。



大姨和妈妈在旁边也在哭泣，“妈呀，你怎么就这么走了。。。你让我们两个怎么办啊，你怎么就舍得扔下你那苦命的儿子和我那苦命的老爹啊，，，，”



那一声声哭泣，真的肝肠寸断。



许久之后，大姨来拉我，可是我不知道该不该起来，因为我想起那个梦，我知道，外婆在最后的时候还是想着我的，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有哭泣，用不停地哭泣来表达自己失去亲人、失去外婆的那种伤心与心痛。



“孩子，乖，起来啊，”大姨抹了一把眼泪，“外婆不想看你这样的，不是吗？人已经走了，现在你们要好好长大。以后记得多来看看外婆就好了。”话不等说完，大姨也崩溃了，我那时候才明白，大姨、妈妈终归是女人，女人，就有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也许外婆，在某些时候，就是大姨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我不再哭了，只是静静地坐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外婆的遗体，默默的流着泪，“外婆是爱你的，只是她没来得及给你说，”大姨看看我，又看看外婆的遗体，“就像你来不及跟外婆说再见一样。”



我知道，大姨和妈妈有点怪我没来得及看外婆最后一眼。我能说些什么？又能做些什么？我只有深深的低下头，再一次想着那个梦，再一次陷入深深的自责、流泪、伤心、悔恨之中。



 



 



 



那一夜，我睡得很晚，可能是因为伤心吧，那一夜竟然没有睡好，到六点多我就又醒了。可是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妈妈告诉我：早上家里来电话，爷爷走了。



顿时我觉得自己快疯了，我觉得世界为什么总是这样不公平？为什么总是要这样对我，非要拆散我的亲人们？泪流满面之外，那一刻，我真的感觉自己崩溃了。



浑浑噩噩的又回到家，进门之后和外婆家是一样的，进门跪在蒲团之上便嚎啕大哭，除了伤心爷爷的离去之外，也责怪老天不公平，非要带走好人与他为伴？



姑姑过来扶起我，“没事孩子，爷爷已经等到你，爷爷没有什么遗憾了，所以。。。”姑姑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可是她依旧在安慰我，“所以你不用伤心了，爷爷。。。爷爷会走好的不是吗？”



我知道姑姑是在安慰我，可是我的伤心，却不能被任何人安慰。。。。。。



外婆就葬在了自家对面小山包前面的地方，而爷爷，则葬在我家门前大马路的下面一点。



除了伤心，唯一遗憾的是，他们俩人的葬礼都在同一天，我无法同时兼顾，就错过了外婆的葬礼。



一个星期以后，爷爷和外婆的白喜事都办完了，爸爸白了一头黑发，舅舅也整个瘦了一大圈。我看望了奶奶、外公，便又来到西安，为了生存，我不得不来。



走的那天，我放佛看见爷爷就站在家门前的那条马路上，对我笑了笑，挥了挥手，便转身向前走去。我想喊一声爷爷，可是却不知道怎么开口。我就那样看着爷爷向前走去，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我的视线之中；



同样，我去看外公的那天，也是一个下午，我仿佛就看见外婆坐在那个小山包上，穿着那件最漂亮的暗红色呢子上衣。坐了一会儿，外婆便向我微微笑了笑，便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整理了一下那件暗红色的上衣，而后转身向小山包前方走去。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我的视线之中。



我就这样目送爷爷、外婆走远，一直到我们谁都找不见他们，一直到谁都无法去找他们。只能在梦里看见自己亲爱的外婆、爷爷还会向我挥挥手，微微笑一笑，然后再一次留给我一个直到消失不见的背影。



 



 



再后来，我处了一个对象。2014年樱桃再次红遍满山的时候，我们一起去了外公家，摘樱桃吃的时候，我就站在这边的半山腰上。刚好对面山顶，就是外婆后来的“家”。



我看见那山头另一侧的阳光照在那个山尖上，落日的余晖像一层金黄的薄纱覆盖其上，我不自由自主又想起了梦中那个落日，那样的余晖，那样的金黄。那一刻，我仿佛又一次看见外婆就坐在那个山尖，微笑着凝望我俩。



许久，直到太阳快消失的时候，外婆才起身拍了拍那件暗红色上衣，又对我笑了笑，便转身离去。



那一刻，我又一次泪流满面。她问我怎么了，我说，摘樱桃的时候树枝戳了眼睛。她还细心的让我仰起头给我看了半天。



我的眼睛哪里会看出什么树枝戳过的痕迹？我就那样静静地坐在地上、抬起头看着她在我的眼里检查有没有留下树枝的刮伤痕迹。那一刻，看着眼前的她，我希望时间可以静止下来。



那一刻，她是我的所有。



 



 



 



后来。。。



没有后来了。。。。。。



我曾经目送我的亲人离开我的世界，也曾目送我爱的人离开我的世界。



渐渐地，我已经放下了我目送离开的亲人，却放不下离开我的，为我看眼睛里的伤痕的她。



都说人是健忘的动物，可是健忘，也并不一定是坏事。因为健忘了，你才可以重新去拥有感情。这样，当新的人、物、事离开你的时候，你才可以不舍，因为不舍，你才会目送。



人这一生都在奔跑，偶尔遇见志同道合的人，便停下来走走。于是停停走走，走走停停，你就必须要学会看淡云卷云舒、学会看淡花开花落；要学会看待悲欢离合，看待生老病死。。。所以你总在不停的目送着你身边的生、老、病、死，你会目送着别人，别人也会目送着你。



这种目送里，或许是不舍，或许是感情，或许是痛苦，更或许是一种爱。可是你必须习惯这样，习惯目送，也习惯被目送。



 



 



而目送，就是用目光送别离去的人或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