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诗集自序

　　一个设计师不好好钻研专业，去学人家写诗，这多少有点不务正业。更要命的是，现在还把它们印出来，让人去看，就更有点贻笑大方了。说实话一开始我还是有点忐忑的，毕竟要是有人读了之后笑掉大牙，我是有一定责任的。可我还是想冒险尝试一下，原因有二：第一，我已人到中年，脸皮比较厚了，具备一定的抗击打能力；第二，我既能写，又会设计，这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要是这么轻而易举的事我还懒得去做，实在是天理难容。
　　所以事已至此，为了避免更大的误会，我就必须先跟大家说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关于我，首先是一个设计师，工作就是做设计这件事。这件事的意义在于它能以独特的方式去帮助我们的客户解决一部分商业问题，让企业、品牌实现更高效的价值传递；当然这件事还有另外一个意义，那就是让我得以养家糊口。前些年我折腾了许多事情，绕了很多圈子，但始终没有逃脱一个苦逼设计师的宿命，时至今日也依然和伙伴们一起点灯熬油，伏案画图。好在我们的成绩还不错，得到了几乎所有客户的认可与褒奖，获得了回报，也赢得了尊重。在此特别感谢我的合伙人金先生，他教会了我如何在工作上保持一种谦卑的姿态和更加理性的职业素养。
　　但有时候在一件事情上做得太久，太用力的话，多少会让人感到疲惫，严重了甚至会迷失自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见过拉磨的驴，在拉磨之前，要给驴蒙上眼睛，据说是为了防止眩晕，在我看来，这是通过剥夺驴的视觉，让驴进入一种迷失的状态，两眼一黑就心无旁骛了，专心致志的拉磨，拉着拉着就习惯了，也没什么累觉了。
　　有时候我就感觉自己是茫茫驴群中的一员。
　　长久积攒下来的职业习惯驱使，让我即使离开了工作环境，却永远脱离不了工作状态，也就是说，刚给你卸下磨，你自己又把驴套给套回去了。从成功学上来说，这肯定是好事，这种状态可以让你一直保持专业的敏感度，并不断提高自己。我确实也习惯了这样的状态，习惯以职业的视角去看待周围的一切，即使躺在沙发上看电影，也是摆脱不了专业的骚扰，每每在里面发现什么好的Idea，就想着能不能用到我的案子里，同时在我的kindle书单里，关于营销、设计、品牌的专业书籍也越攒越多。
　　拉磨这件事，看来已经深入到我的骨髓了。
　　卧槽，真是病得不轻！

　　我不知道这种职业习惯，时间久了会不会阻碍我成为一个有趣的人，或者说，会不会让我在将来越来越老接受越来越多的打磨之后变得越发无趣，这是我十分担心的。
　　在王小波的很多作品里都提到过这个词：有趣，北野武也说过无趣的人生我宁可不要，这两个人都是我非常喜欢的家伙，既然他们如此看重有趣，所以我对此也深信不疑。
　　2019年的元旦，我收到一张卡片，是我很久没有见过的一个朋友寄来的，上面写了一句话：老孙，做个诗人。朋友知道我一直喜欢写点什么，但我从没有想过要做个诗人，因为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写的那些分行的句子，可以称之为诗，我觉得诗这个东西，在诗人看来应该如同设计师看待一件作品，是挺严肃的事吧？不过从另一个角度考虑，我是个设计师，不是诗人，诗严肃不严肃，关我鸟事？于是我就更肆无忌惮的写了，既然已经如此放肆，就干脆把它们也称之为“诗”了吧！
　　当一件事情摆脱了严肃，就会变得有趣起来。所以为了保持写字的趣味性，我的做法是尽量避免严肃，你也可以理解成是乱写。
　　乱写这种做法，很多人都干过，像凯鲁亚克发明的“自发式”写作，我觉得就是一种乱写的高级版本，当他在打字机上敲出一卷没有标点符号的《在路上》的时候，其意义甚至大过了文字本身。正统的文学评论家对此是嗤之以鼻的，正因如此，我反而更加迷恋。当所有人都身着正装在修剪一新的草坪上列队的时候，我倒更喜欢那个在一旁泥沟里跳来跳去的孩子。
　　当然我永远成为不了孩子。我只是一头在现实的磨盘上涂涂写写的驴而已。

　　我把我写的诗拿给我弟弟看，他很不以为然，作为戏曲编剧专业科班出身的他，是文学严肃性的守护者，他说我的诗是梨花体，只要掌握了使用回车键，一天可以写一百首。卧槽，这么容易吗？我只好重新找了好多诗人的作品来读，看能不能往严肃性上靠一靠，并尝试去理解一些晦涩难懂的句子，结果就是两手一摊，杀了我算了。如果非要那样写，我宁愿趴在办公室里抠图。
　　我喜欢的文学作者基本上也都是不怎么循规蹈矩的，像王小波，像垮掉派，加里·施耐德，布劳提根等等，还有国内那群口语诗人，他们顽劣、粗暴，在平淡的生活中埋雷扫雷扫地扫天井扫自己。我曾学着模仿他们，但我又没什么文学功底，也没那么丰富的生活阅历，写出来要么会很粗俗，要么就很矫情，粗俗可以，但矫情我是万万接受不了的，所以我就只能凭着我的感觉来写了，既然无法归类于口语诗，那我姑且就叫它们“口水诗”吧！
　　几年下来，长长短短的口水诗写了大概有几百首，都躺在我的文档里。我会时不时的翻出来看看，有的看不了几句就会觉得这是什么垃圾，随手就删除了。我开始担心，万一哪天我境界升华，再也看不上它们，一个冲动就全给扔进回收站怎么办。于是我决定把它们拯救出来——装订成册（毕竟烧书是一件可耻的事儿）。当然，这对我们设计师来说也是手到擒来，把一堆字符变成一本书的模样，几乎是我们最擅长的事情了。

　　所以就有了这本小集子，有些杂乱，甚至也不可避免的会出现错误，但无论如何，它们是我逃离现实的窗户，让我一次又一次翻越围墙，进入一种虚无但绚丽的真空，感受一阵阵哪怕微弱的脉搏跳动。同时我也希望这些七七八八的小片段，不仅仅存在于我自己的世界里，假如能让读它的人获得片刻安静，哪怕就一小会儿，也是值得的。
　　书名《踏雪归来的少年》是这本小集子里其中某一首诗中的一句，我多希望你们能有耐心读到那句话存在的地方，也不枉我花那么多功夫把它们整理出来。在此要特别感谢李洁老师翻译的英文书名，让这句话有了更具体的含义。还有她的鼓励。
　　还要感谢我的同事Ane，她在工作之余付出自己的时间，为我画了这些插图，并耐心忍受我的折磨，这些意味深长的插图，让这个混乱平庸的小集有了不一样的闪光点。

　　生而为驴为马为牛羊，皆是宿命。如今我已接受这一现实，但并不甘心只在命运的磨盘周围周而复始地打转。所以即使被蒙上了双眼，也要睁大眼睛，因为总有风景会从蒙布的侧缝中透过来，即使就那么一丁点儿。


后记

　　我大概知道，人的一生会被分成若干小段，然后这些小段又被横向切割成许多小块，而我们的生活就由这些锁碎的小方块粘在一起，组合成一个巨大的魔方。这些原本五彩斑斓的小方块，会日渐褪色、脱落，同时也会有新的继续填充进来，它们不停扭转、变化，但永远无法复原。
　　幸运的是，我们终究能学会怀着一种更加朴实的善意去对待每一小部分。尽管生活还是以它固有的方式前行、流逝，但至少你感觉没必要再去找它的茬了。
　　从而立到不惑的这十年，我的生活发生了很多事，有生命的喜悦，也有命运的巴掌，但无论如何，我终于学会了和这个世界保持善意。
　　王小波说，人生就是一个不断受锤的过程。而我所理解的善意，某种程度上就是在经过生活不断的捶打之后，你发现自己无法继续保持生猛之后的妥协而已。

　　有人告诉我，妥协也是一种智慧。我想大概被锤的牛后来也是这么认为的。
　　我并不打算太有智慧，所以也无所谓妥协不妥协。
　　当天开始下雨，我就打伞，刮风我就关窗，要是不刮风也不下雨，我就呆着，写几句小诗。